每年给孩子发1000美元，美国人打的什么算盘？

——婴儿债券

华盛顿市提出一项立法：每个孩子出生时，创立一个储蓄账户，立即存入1000美元。此后每年，政府都会往这个账户存入一笔钱，直到18岁。这笔钱被叫做“婴儿债券”。

听说这个消息时，25岁的曼宁笑了。

曼宁原本想成为一名心理学家。但6年前，在波托马克大学读大一的曼宁放弃学业，去了华盛顿，在一家快餐店工作。因为没钱，她不得不被迫向生活低头，接受梦想破灭的现实。现在，曼宁和母亲、男友以及男友的9岁女儿住在一套主要靠政府援助的两居室廉租房里。不久后，她的孩子也将出生，而她还欠着学费贷。

曼宁几乎看不到自己人生逆袭的可能。但如果有了婴儿债券，她觉得，孩子至少比自己有更光明的未来。

婴儿债券真的能让曼宁的孩子翻盘吗？

01.什么是婴儿债券

20世纪30年代时，美国推出了第一批储蓄债券，为政府筹集资金，也给普通美国人一个投资机会。这些债券很多都是父母给孩子购买，因而被戏称为“婴儿债券”。

但我们今天谈到的婴儿债券，并非此婴儿债券。它不需要父母花钱购买，而是政府把钱免费给低收入家庭的孩子。

这个婴儿债券的概念，也并不是这两年才出来的。

2008年的总统选举中，希拉里就曾提到婴儿债券，2016年参选时，她再度提出通过婴儿债券缩小贫富差距，以此来拉拢中低收入的选民。

而在学术概念上，2010年，美经济学家达里克·汉密尔顿和威廉·达里蒂对此作出了具有引领意义的阐述。他们提出，政府应该为家庭净财富最低的1/4新生儿，设立一个储蓄账户，种子资金为1000美元，此后，根据家庭收入情况，每年往账户内加注一笔资金，最高可达6万美元。这笔钱通过联邦管理投资，保持2%左右的回报，新生儿年满18岁才可取出，用于教育、买房首付或创业。这样看来，婴儿债券是政府设立和担保的一种信托基金。

它不同于收入保障计划。收入保障计划每月向低收入人群发放现金，一般不限制如何使用。但婴儿债券是低风险的储蓄，它是有限制用途的，且直到孩子成年后才能取出使用。收入保障计划解决的是现在，而婴儿债券是为了未来。

政府给穷人存钱，听来很是美好，为什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实质上，还是美国社会长久运行埋下的祸根。

02.婴儿债券的缘由

婴儿债券被提出，说到底，还是美国贫富差距的现实。

据美联储2021年数据，美国前1%最富裕的家庭财富总和高达43万亿美元，比美国9成家庭的财产总和还要高，并且，疫情期间，这些超级富人的财富还在明显增长。排在后50%的美国人仅拥有约3万亿美元的财富，仅是超级富人的一个零头。

美国的贫富差距，不只在区分穷人和富人，更撕裂开了白人和有色人种的财富距离。

截至2021年，美国白人、非洲裔、拉美裔家庭财富规模分别为118.87万亿美元、6.32万亿美元和3.57万亿美元，白人家庭财富约为非洲裔家庭的18.8倍、拉美裔家庭的33.3倍，而白人占比60.1%，非洲裔为13.4%，拉美裔18.5%。

并且，根据美国政策研究所预测，非洲裔家庭财富中位数将持续下降，到2053年将降至0，而白人家庭财富中位数则将上升。

造成这种日益扩大贫富差距的，一是政策偏好对家庭财富的影响，二是教育资源的不平等。

回顾美国经济发展史，会发现，白人始终是重大经济政策的受益者，而其他族裔则是被抛弃的底层人群，形成了“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局面。

如1934年《国家住房法》为白人和中产阶级降低住房贷款难度，改善了住房条件，1944年《退伍军人权利法案》帮助白人退伍军人进入大学、购买房产等，却拒绝了大量黑人退伍军人享有同样待遇。这种种历史累积，加速了白人的财富积累。在财富阶层固化的情况下，底层上升跃迁的通道变窄了。

没有了富爸爸，留给底层人士翻身的通道，就剩了读书这条可靠有效的路。

可偏偏，教育也是跟钱挂钩的。斯坦福教育政策研究中心就做过一项调查，经济收入差距越大的学区之间，教育差距越大，最为贫困的社区，学生成绩可以比富裕社区的同龄学生低4个年级。

这一方面，是富人家庭有能力对孩子进行更大的教育投入，一方面，是富人能够获取更好的公共教育资源。美国学校的一项重要收入是家长及校友捐赠，社区经济基础差的，自然获取的捐赠少，难以招到优秀教师，管理水平低。以疫情期间来说，富人孩子可以通过网络和电子设备进行远程学习，而贫困家庭却没法给孩子提供电子设备或稳定的网络设备。

这种种教育的不平等，导致贫困家庭孩子进入大学的概率大大降低。研究社会经济不平等的经济学家Raj Chetty和Emmanuel Saez就做了相关研究，发现那些常春藤名校曾宣称能帮60%的低收入阶层学生突破中产阶级，可实际上，这些名校里，只有3.8%的学生来自低收入家庭，只有2.2%的低收入阶层学生在毕业后生活有了很大改善。而富人进入名校的概率是穷人的77倍，毕业后，他们找到好工作、抗风险的能力，也要远远强于穷人。而像曼宁这样，连学费都付不起，只有辍学的也大有人在。

正如经济学家汉密尔顿在TED演讲中说：“努力工作、韧性和勇气会带来成功，这种说法充斥我们的思维方式，但事实上，获得经济安全的机会与我们所做的事情关系不大，而与我们出生时的财富地位关系更大。”

富人可以获得更好的教育，从而找到更好的工作，找到更适配的婚姻，更好养育下一代，进入一个良性循环，而穷人恰恰相反，在恶循环里难以逃脱，如《风雨哈佛路》中的Liz从泥泞中爬出来的实在太少。

贫富差距的扩大化，将加剧不平等，导致民怨上升、种族撕裂，损害经济增长动能。

所以，汉密尔顿才提出，靠给穷人发钱的方式，提高他们的原始资本积累，扩大他们接受高等教育的可能性，从而让穷人能进入良性循环，突破底层怪圈。

03.婴儿债券的推进

婴儿债券从口嗨，到有了实质性进展，其实，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因受疫情影响，造成了“强者愈强”的局面，美国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据各类统计显示，受教育程度高的白人群体是最不容易失去工作的群体，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摆脱了经济打击，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群体，却在疫情中遭受重创，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割裂造成社会矛盾更为激烈，也就使得婴儿债券的讨论热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康涅狄格州成为第一个行动的。2021年6月，康涅狄格州通过“婴儿债券”计划，决定划拨5000万美元资金，为州上1.6万个家庭的儿童每年每人存入3200美元信托基金，等到孩子成年后可以一次性取出，用于支付大学学费、住房费用等。

但去年5月，康涅狄格州与州长办公室达成协议，将这一计划延后2年。

因而，与康涅狄格州差不多同期推出婴儿债券法案的华盛特区，成为第一个真正的考验案例。

2021年10月，华盛顿特区也开始落实，最初4年预计投入3200万美元。它选取的家庭，是收入低于联邦贫困线300%、享受医疗补助的家庭。截至去年8月，已经有833户家庭登记，子女到18岁最多可获得2.5万美元，情况越好的，补助金额越少。华盛顿特区力争2024年将婴儿债券计划落地执行。

加州也通过了相关法案，推出了总额为1亿美元的婴儿债券。与其他州不同的是，加州这笔钱主要用于给疫情期间失去父母或监护人的儿童和部分低收入家庭。早期的提案中，提出给年幼的孩子4000美元，年长些的8000美元，这将足够为大约1.6万名儿童提供资金。

此外，还有爱荷华州、新泽西州、威斯康星州、纽约州等8个州也推出了类似提案，只是各州提供资金多少、允许用途条款各有不同。

国会层面上，也有所行动。

2021年2月，参议员布克、众议员普雷斯利在两院同时发起《美国机会账户法案》，要求联邦政府为新生儿建立“免税的美国机会账户”，为新生儿提供初始资金1000美元，此后每年根据家庭收入最高注入2000美元。收入在2.5万美元或以下的四口之家，到孩子18岁时，账户约有4.6万美元，收入低于5.6万美元的四口之家，约有1.2万美元，而收入在12.6万美元的家庭，账户余额则只有约1700美元。

今年2月，布克和普雷斯利重新推出《美国机会账户法案》。按布克的设想，婴儿债券全国统一推行，会将美国年轻白人和非裔的贫富差距缩小到1:4。

从各州行动和国会立法层面来看，婴儿债券呼声很高，一旦铺开实行，缓解贫富差距、注入消费活力，能给美国经济社会带来很大的积极变化。

但给钱的事，不只是打开机器印钞票就行了。

04.乌托邦难照进现实

经济学家汉密尔顿TED演讲时，主持人问了一个问题：直接给钱会不会让年轻人失去努力的动力？

这种可能性，在婴儿债券概念提出时，其实就已经考虑过。一方面，这笔钱是限定了用途的，从各州的方案来看，主要是用在大学学费、职业培训、住房这些项目上。另一方面，虽然从出生就开始投入，但这笔钱直到18岁才能取出来使用，避免了家庭进行即时性消费。或许未来存在一部分人走了规则的漏洞，拿着这笔钱逍遥，但汉密尔顿更愿意相信，你给了人们生活的可能性，更多的年轻人会增强投资自己的动力。

但未来选择的多样性，不是影响婴儿债券目前施行难度的因素，现在更要考虑的，是钱从哪里来。

想要在全美范围内落地婴儿债券，每年将是一笔数以亿计的开支。

康涅狄格州作为最早提出婴儿债券计划的州，却延后执行，正是因为没有得到资金支持，不得不搁置。其他讨论相关提案却未推行落地的，也多是受限于资金问题。大手笔的加州，从2018年以来，在消除贫困上的支出激增，它已花费130亿美元用于学校供餐计划、幼儿园保障计划等。如若全面铺开婴儿债券计划，加州的支出将逐年增加，1亿美元也只是洒洒水的程度，资金问题也必将成为头号难题。

其实，婴儿债券在这波大热前，已经有其他国家推行过相似方案。

2005年，英国推出了一项儿童福利储蓄计划，给一些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发放250英镑。但2010年受经济萧条影响，政府停止了给钱。2006年，匈牙利为新生儿每人提供42500福林的津贴，并为之开设“婴儿债券”账户，只不过，后续资金的注入，主要靠婴儿父母及其祖父母。

而美国提出的婴儿债券，完全由政府支出，资金压力可想而知。美国财政早已余额不足，削减财政赤字成为拜登政府的一大难题。眼下，想给穷人每年花上数亿，只怕是难。

并且，政府的钱，来自人民，既然要补贴穷人，那自然钱就得从富人身上来，这样一取一补，更达到均富的效果。

布克和普雷斯利在《美国机会账户法案》中就提出，可以通过提高遗产税和继承税，来支付这项计划的成本。大力推销婴儿债券的马里兰州州长韦斯·摩尔建议从马里兰州最富有的居民那注入20亿美元的援助。可问题是，掌钱掌权的白人精英们愿不愿意答应。

除了钱不好到位，让婴儿债券立法通过，全国推行也是一大政治难题。美国两党一向是泾渭分明的两派，保守派认为，婴儿债券是太过激进的均富政策，有人提出只有政府存款的单向性质，不助于鼓励储蓄文化，只会助长贫困的循环。为了维护各自的政治正确，两党又必有一场持久又激烈的争论。而在众多政治议题中，“婴儿债券”的热度还不足以高到当下必须争出个一二三的程度，因而，被搁置、拖延再谈的可能性也极大。

对于曼宁这样的穷人来说，自然希望婴儿债券不是乌托邦。她有了这份暂时的幸运，成为已登记的833户家庭之一。未来自己的孩子能拿到多少钱，曼宁还不知道。但她知道，靠这笔钱，孩子不太可能追赶富人，但有了一个喘息追梦的机会，那也是好的。